&esp;&esp;“救命之恩,当以校相许。”李勇敢常这么笑谈。
&esp;&esp;那年四月泼水节,他在清莱临时接了个活兜售大麻,也有人自告奋勇去卖糖丸甚至□□,钱能多十倍,但他不碰那些。自从大毒枭们在瓦城内讧死了一堆后,金三角乱得不行,以往的地盘划分都不作数了,谁都能私自出货,但那种东西风险太大,沾上了一辈子也甩不掉,大麻在美斯乐种了许多,他年轻时也抽过,没什么瘾,快活过了还嫌臭,在泰国人眼里大麻和吗啡一样都算不上毒品。没想到那夜出了乱子,两帮兜□□的小混混打了起来,刀枪棍棒飞了两条街,处处溅血,他吃了几棍子,拼命喊自己卖的是草,没人理,死活挣扎着逃进一个暗巷里,后头三个混混明显吸high了,追着他不放。巷子尽头是一个塑料雨布扯起来的棚,亮着昏黄的灯,他不想连累无辜,转身往外冲,被一脚踹飞进去,扯坏了雨布。他勉强转过身,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坐在小凳子上的寸头男人满脸胡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抬起眼扫了外头狂笑的混混们一眼,低头继续吃手里那碗牛肉粉,李勇敢一直记得那个塑料大碗是粉蓝色的。也就这一眼,李勇敢发现这人一条腿是截肢过的,切断的地方狰狞的肉崎岖不平地袒露着,正对着他砸在泥地的脸。他不敢再看,爬起来往外跑,又被一棍子砸回了棚子里,钱包掉在了小板凳前,露出了里面华文学校的毕业合影。
&esp;&esp;男人捡起钱包,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的人,叹了口气,把钱包丢回李勇敢身上,随手把碗搁在边上的塑料凳上,取过自己的拐杖。
&esp;&esp;“滚。”他开了口。
&esp;&esp;李勇敢每次说起都哈哈哈笑:“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让我滚,应该的应该的,我说马上滚我马上就滚!对不起对不起。”
&esp;&esp;男人却单腿拄着拐杖走出了棚子。
&esp;&esp;他背着光,只有一条半腿,一根拐杖,却似盖世英雄。李勇敢事后遗憾自己不是美人。
&esp;&esp;“他们死了吗?”
&esp;&esp;他压根没看清,好像眼睛才眨了几下,拐杖影漫天飞舞,那三个混混就倒在了地上哼哼。古龙的武侠小说也不过如此吧。
&esp;&esp;巷子外头跑进来一个男人,李勇敢奋勇爬起来:“都是我干的!”
&esp;&esp;年轻男人瞪了他一眼:“你?你t能干个屁!”
&esp;&esp;他去墙角捏了块拳头大的石头,往那三个混混头上各来了三下,看得李勇敢心惊胆战。
&esp;&esp;“死了吧?这样会死的吧?”
&esp;&esp;“景生哥,你粉吃完没?”
&esp;&esp;“还有两口。”
&esp;&esp;年轻男人扯过雨布盖住了不再哼哼的混混,挠了挠头:“nong还得一刻钟才下班,等她回了一起走。”
&esp;&esp;“好。”
&esp;&esp;一条半腿的男人拄着拐杖回了棚子里,端起那碗粉继续吃,吃了一口抬起头,对着李勇敢温和地说:“你的钱包别忘了。”
&esp;&esp;李勇敢懵得很,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站在原地看那个年轻男人骂骂咧咧地收拾行李,突然看到吃碗粉的男人取出一张中国地图,琢磨了片刻后问年轻男人:“出了这样的事这里不能留了,我们要不还是往缅甸走?”说的却是中国话。
&esp;&esp;李勇敢立刻上前问:“你们原来也是中国人?”
&esp;&esp;年轻男人手上一停,瞥了李勇敢一眼:“干嘛?”也用的中文。
&esp;&esp;他们肯定不是游客,也不像来打工的,李勇敢脑海里灵光一现,又有一种壮烈的情绪激荡在胸口。
&esp;&esp;第二天日出前,李勇敢带着两男一女搭着tuktuk离开了清莱市区。临走前他没忍住,问了一句:“小顾,那三个混混真的死了么?”
&esp;&esp;“死不了,晕过去而已。”阿亮抢着答。
&esp;&esp;李勇敢松了一口气。
&esp;&esp;不该问的他从来没问过。但阿亮嘴碎,陆陆续续他也知道了顾景生和阿亮被骗去缅甸被关起来打黑工,好不容易逃出来后在泰缅边境顾景生不幸踩到了地雷,被村民送到医院后截掉了半条腿才活了下来。这种事太多了,李勇敢早已麻木,听完只叹了口气:“运气不好啊。”但阿亮运气蛮好,在医院居然认识了缅甸女人nong,两人成了夫妻。这种事也多,李勇敢点头:“缅甸女人好,能吃苦,不花钱。”何况他们三人流落在清莱,和美斯乐的他们一样,失去了身份,没有护照,真是同病相怜。就这样,顾景生三人就在美斯乐有了安身之处。至于他们原来到底是哪里人,到底出了什么事,说的是真是假,李勇敢不在乎。人是好人,他看得见。好人就该有好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esp;&esp;他知道顾景生和阿亮想回中国,他劝过他们,不如跟他一起想法子拿台湾护照。
&esp;&esp;“台湾政策变来变去,靠不住。”顾景生婉言谢绝。
&esp;&esp;八十年代初得到名额去台湾上学的孤军后裔,大部分拿的是假护照,抓到就遣返,然而遣返去哪里?泰国不认他们,中国大陆更加不认他们,他们无处可去。没被抓到的,读不了大学,黑在台湾打零工,自生自灭。
&esp;&esp;顾景生更在意的是美斯乐居然还有不少的大麻田和罂粟田。
&esp;&esp;“山里都种这些,不然吃什么?”李勇敢也愁,“满叠星种得更多。不过这两年阿卡三角缉毒站查得严,不好卖。明年要是他信上台做了总理,估计就种不了了。”
&esp;&esp;“为什么?”阿亮问。
&esp;&esp;“他信支持禁毒。”李勇敢信息并不闭塞。
&esp;&esp;顾景生就在荒地上开始捣鼓,种过好几茬农作物,最后建议李勇敢家跟他一起种咖啡和茶叶试试。村里没人肯种这两样,茶树三年才能开始采一丢丢,咖啡五年才挂果。这年之间,他们吃什么?天上不会掉钱。
&esp;&esp;然后顾景生告诉李勇敢,他们有钱,只要全村人烧了大麻田婴粟田跟着他种茶种咖啡,每家每年可以白领一万泰铢,连续领三到五年知道可以采茶和咖啡挂果为止。
&esp;&esp;“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李勇敢追问。
&esp;&esp;“偷的。”顾景生坦白,“偷的人贩子的,所以到处被追杀。”
&esp;&esp;李勇敢信。难怪了。
&esp;&esp;钱是以基督教会的名义发下去的。
&esp;&esp;“老天没眼,”李勇敢说,“你这种菩萨,上帝还让你断了一条腿。”
&esp;&esp;顾景生笑弯了眼。
&esp;&esp;第519章
&esp;&esp;顾景生和李勇敢两个人分工合作,不多时便把石板铺完,刚收拾完,基督教会的王老师到了。
&esp;&esp;王德隆是一路小跑进学校的,青木瓜沙拉及糯米饭炸肉皮的几个塑料袋紧紧纠缠,在他手指上勒出了红印,他一边喘着气解开袋子一边眉飞色舞地报喜:“顾老师,有你的信耶!幸好我昨天在清莱和兄弟姊妹们一起过除夕,遇上了阿甘,他让我把美斯乐的两封信带回来。要不然等他们邮局的车,至少还得一星期以后。”
&esp;&esp;阿甘是美斯乐出去的泰国少数民族孩子,在清莱的邮局做临时搬运工,全家因为王老师信了基督。
&esp;&esp;景生在水桶里撩了两把水草草洗了下手,在汗衫上擦了擦,接过厚厚的国际航空信件,看了看落款,笑了:“是雷娜博士。”
&esp;&esp;李勇敢眼睛一亮,凑过来:“教你给他们写信讨钱的那个雷博士?德国那个慈善基金会?”
&esp;&esp;德国的joy慈善基金会有一个项目是反地雷活动,总部设在越南,前两年在缅甸克耶邦和泰北清莱设立了分部,清莱的这个分部和台湾的伊甸社会福利基金会合作了一个新项目,专注于援助泰北雷伤者,而伊甸恰好和王德隆所在的基督教会有着紧密联系,只不过服务侧重点不同,伊甸侧重于反地雷和援助雷伤者,教会侧重于传教和医疗教育服务。去年七月,三方组织了一个联合小队进入美斯乐地区服务,发现顾景生也是雷伤者后,joy基金会的雷娜博士对景生进行了简单的生理和心理健康检查。景生才知道原来有一种医生叫心理医生,虽然教会有随行的中文翻译,景生依然努力用自己几乎已经忘光了的英语和雷娜博士直接沟通,征得他同意后,雷娜博士给景生做了专业的心理疏导。联合小队在美斯乐逗留了两周,用王德隆的玩笑话说:雷娜博士对顾老师的偏爱瞎子都看得见,简直是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