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格雷尔先生发出了今天那只被我的主人掐断了脖子的母鸡一样的惨叫,他飞扑过来,甚至避过了威廉先生刺出的园艺剪,一把将我的主人按在背后的树干上。“你们不会睡在一张床上吧?你们做了什么?喂!你们做什么了吗?”
他的动作太大了,我的主人的领口被扯开,外套划到了手臂上,里面的衣服的扣子掉了两颗,露出了她锁骨下方那个如同被时光磨损了的铅笔印一般的,灰蒙蒙的契约印记。
气氛有一瞬间的沉寂,不管是否表现在了脸上,我相信,在场的除了我的主人,所有的生物的心情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的主人拨开格雷尔先生的手,整了整皱掉的衣领,似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冒犯,他站直了身子,重新提议道:“你的朋友不是说她家很空吗?要不然我们去她家……”
啊,愚蠢的格雷尔先生。虽然只能看到我的主人的小半张侧脸,但我还是能想像到她当时眼神的冰冷。如果那把刀还在她的手中的话,此时恐怕已经如同砍进那只鸡的身体一般,嵌入了格雷尔先生的身体。
大概是我的主人觉得举动带着孩子式的单纯和野蛮的格雷尔先生十分有趣,所以一直对他态度温和,而将自己大部分的凶狠都给了和她有着相似冷漠的威廉先生,所以第一次遭到这种冷遇的格雷尔先生显得十分震惊,而后,居然产生了一种介于愤怒和崇拜之间的情绪。
我很难形容他的这种转变,即使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难以理解具有施虐癖和受虐癖的人的想法,更别说像格雷尔先生这样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的存在了。
我的主人或许注意到了他的转变,但什么也没有表示,她脱离他的控制范围,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语不发地向着村庄的方向走去。
他们最终还是住在了那位女士的家里,当然,我和我的主人也在。托他们的福,我的主人的一个下午都在帮那位女士打扫房间,而我,则极其尴尬的和他们四位在门口相看两厌地站了好几个小时。
关于房间的分配,我们争执了许久。虽然那位女士和我的主人都希望能住在一间,但出于演戏,方便调查以及避免冲突等多方面考虑,我的主人还是选择屈尊降贵和我住在了一间,爱胡闹的格雷尔先生和让他提不起兴致的罗纳德先生一间,葬仪屋先生和威廉先生一间。
晚宴上果然多出了昨天在矿洞前看到的那些人,而那位女士并没有出席,我的主人故技重施,一副不甚酒力的样子,早早将晚餐送到了那位女士的手中。
“昨天很早退席我爸就已经很不满了,今天我还要回去糊弄他们。”我的主人再一次对她的友人撒了谎,和我一起奔赴那个矿洞。
我们又遇到了死神们。看来,他们也提前退席了。
“这还真是巧,我这种运气,要是能用在买彩票上该多好。”她的表情说不上是自嘲还是认真,但就每次她所做的事都能与死神有所交集这个事实而言,这确实可以称得上孽缘。
但这一次的事情显然与之前的不同,之前的几次事件中,我的主人都是无可争议的旁观者,而这一次,她却是个主动的调查者。既然参与其中,那么不可避免的,我们之间将会产生冲突。
难得的,我的主人主动看向了我。我猜,她或许想问:“能做到吗?”或者是干脆说出命令,命我拖住这些可能会妨碍她的家伙,不计代价。但她什么都没说。
正巧此时,居然有矿工似乎忘了什么东西,正匆匆从小路上爬了上来,我的主人和威廉先生默契地达成了让步的共识,他们搅碎方才那僵化的气氛,迅速躲藏进林间,朝着村庄的方向走去。
只是没想到,我们遇见了被一群男人围住的那位女士。她是为了归还我的主人的饭盒这样可笑的理由踏出家门的。黑暗和酒精让人心中的恶催发了出来,我能嗅到那些围住她的灵魂那种如同下水道中的烂泥般的臭气。那位女士的孤立无援和与众不同的美丽让她变成了一块散发着香气,却不慎被遗漏的奶酪,轻易就引来了这些卑贱的老鼠。
那些人真该感谢他们的胆小,当听到脚步声就迅速四处躲藏起来,不然凭我主人的手段,他们或许会得到一个此生都难忘的教训。就如同那个曾在墓地被她打破了脑袋的男人一样,除了一次时长两年的牢狱生活经历,一个永久记录的污点,还有一道从太阳穴划到耳际的狰狞伤疤,一次脑震荡的愉快体验,以及一生都要徘徊在医院男科的耻辱。
我的主人是慷慨的,只要送礼,就一定是超级大礼包。
那位女士意外的十分镇定,她只是很奇怪为何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我的主人熟悉地扯着谎,如同一条忠心耿耿的护卫犬一般引着她回了家,然后从包里掏出了电脑和小型的投影仪,和她一起愉快地看了一场电影。
当然,又是《指环王》。
人类总是喜欢这样的传奇颂歌,不起眼的小人物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和勇气,肩负起难以承受的使命,悄悄改变历史的进程,拯救了所有人的生活。
那位女士看起来并不怎么会熬夜,当影片的第一部结束时,她已经靠倒在我的主人的怀里,睡得不省人事。不,也许我的上一句话对她来说太苛责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在经历了一天的劳作和奔波之后,会觉得疲乏是很正常的事。至于比她操劳了更多的事情的我的主人,或许我该理解为,是她的母性光辉在促使她保持清醒和机警。
“我很好奇,”我的主人抚弄着那位女士柔顺的长发,望向沙发的另一端的威廉先生,“你们在工作的时候,怎么分辨出像弗罗多那样的人物呢?看他过去在遐迩生活的走马灯,可是一点亮点也没有的。”
这是一个难题,她的目光中带着兴味与挑衅。死神先生们没有回答。
我的主人笑了起来,主动替他们说出了答案。“不过,要是你们总是考虑这些事的话,这世界上大概就会到处都是游魂了吧。那样的话,人间就会是恶魔的乐园了。”
“只是那些低等的恶魔的而已。”我纠正着她的小错误,帮她轻柔地抱起那位女士,而不打搅到她的睡眠。
“好吧。”她耸了耸肩,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像你这种已经过了青少年叛逆期的高等恶魔,总有一些奇怪的口味。”她站起身来,走在我身前,朝着那位女士的房间走去。“所谓死神啊,就是要坦然地,淡漠地,收割下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困于死亡的灵魂。真是一份绝望的工作啊。”
她轻轻叹息着,心情颇好地在楼板上点着步子,却又很小心地没有发出大的响动,当确保那位女士盖好了被子之后,她简单洗漱完毕,进入了今天分配好的,位于那位女士隔壁的房间。
今天,她没有服药,也没有使用耳塞和眼罩,我不清楚这是因为她疲惫的不需要这些东西就足以睡着,还是在此处会使她安心,又或者,她只是想在睡梦中也履行看门犬的职责。
说起来,我还没有询问她,那位女士在这里所经历过的事,也许知道了,我就能明白她们之间扭曲关系的——
——就在刚才,窗外似乎有什么雪白的东西一闪而逝。它的速度实在过快,以至于我这双属于恶魔的双眼都没能将其看清。这很不正常。
空气中传来了一种讨厌的味道,很淡,只是一瞬间,便消散的连我也闻不见了。那不是那位女士的灵魂那种如水一般寡淡稀薄的气味,也不是这里的人如同泥土一般带着淡淡腥气的气味。它并不能被称作是简单的难闻,它只是如同直接触碰到了我的记忆深处的排斥本能一般,令我反胃。
我没有忘记那只属于天使的箭。果然,那个家伙还在暗中盯着我的主人。
我的主人熟睡着,带着稚气的面庞难得如此平静安详。她是那样的柔弱,只需两指就能拧断她纤细的脖颈,仅凭一刀就能刺穿她平稳的心脏。方才如果站在窗前的是她,凭她那孱弱的视力,根本无法发觉那一瞬间的异状。不,也许在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死了。那散发着神秘的,诱惑的香气的灵魂会在成熟之前便化作了挣扎的录像带,拼命地触摸这肮脏的天花板,妄图逃脱死亡的桎梏。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